宝塔红了散文
本文已影响2.17W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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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了,月亮慢慢在东边的山峰上羞羞地探出些些的脸蛋。刚刚还在喧哗的沂溪河里,那些追逐着打着水仗的大人和小孩,现在也开始变得寂寥和稀松,渐渐地,只有那古老的石桥下,偶尔传来的迟迟不肯归去的孤独的游泳人,还在一个接一个地打着水炮,把刚刚拉下夜幕的沂溪河,搅出来几分说不出的怪异。
今天是八月十五,是我期待了许多天的中秋节。八月十五烧宝塔,是我每年不变的期望。匆匆地吃了两个月饼,又抓了个糖包子,就急急地冲出了有点老了的祖屋。
一条长长的、用青石板镶嵌的古老的街道,沿着沂河娓娓拉开,街道旁一色的木屋青瓦,仿佛一下子就将人拉进了离现在有些远了的明清时代。老街紧挨着沂溪河,高高的堤岸,有几处因河水长期的冲刷而坍塌,变得残缺,变得沧桑。然而,在那些坍塌的地方,又被人栽种下几株杨柳,杨柳弯弯,人腰般大小的身躯斜伸向河面,丝丝细细的柳枝,如瀑布般从高高的树梢垂下来,拉下一幅翠翠的轻帘,轻风拂动,翠帘轻飏,沂溪水荡起涟漪。
在一颗杨柳树的旁边,聚集了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,叽叽咋咋闹个不停。其中有个年龄稍大的穿着身不太合体的黄军装的孩子,正在一个个拨弄着一群面带饥色的瘦小的人儿。
“你们几个去捡瓦片,”他用手指一连点动了几下,把几个特瘦特小的男孩儿,指挥了出去。
“你和他们几个去捡柴,”捡柴比较累,这一次去的人明显的高大了许多。
“你们两个去搞点酒渣或者谷壳,”两个看起来就有些鬼精灵的孩子应声跑了出去
“你俩清理出个场地,准备搭塔。”
就在这个时候,我及时赶到。
我搞么子。”他看着我,看的我心里有些发毛。
你呀,早给你安排好了,你跑的快,你就当个侦察员吧。”说完,慎重而又神秘地接着说:“你要把河对门所有的情况都模清楚,及时地向我汇报,现在马上就出发,不要被他们发现了你啊。”
“好咧”!我兴奋地答应,飞快地向大石桥跑去。
赤足踏在长长的青石板的路面,感受着白天被太阳光灼热而尚未完全退尽的余热,心里涌动着一种至今也无法理解的激动。
跑过桥,轻轻地放慢了脚步,悄悄地闪进路旁的月阴里,用一双贼一样的眼睛四处探寻。
四处都是匆匆忙碌的小孩子的身影,一块块慢慢归拢的瓦砾,堆放在沙滩上,公路边,屋角下,田坎旁。枯干的树枝,有些腐朽的烂篱笆,已经使用过了的瓜蓬和豆千,都被人在嬉笑中拖拽着奔向各自的目的地,那热闹的场景确实难以言说。
我急急地跑回来,飞快地作了报告,然后投进了紧张的塔建宝塔的行列中。
圆圆的月亮慢慢地升腾了起来,如水的月光把整个的沂溪河笼罩得神秘而浪漫。秋风吹来,沂溪水荡起微波,那粼粼闪耀的波光,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。童年的我就像梦幻中的精灵,幸福而温馨。
瓦片有些不足,我们想要塔建一个谁也比不上的高大而又威武的宝塔,以压倒性的姿态赢得这场暗中的较量。伙伴们围在搭建不到一半的宝塔旁,七嘴八舌地吵闹着,参谋着,似乎有着满怀的信心。穿黄军装的大男孩翻看着那一小堆不堪引用的太小太短的瓦砾,轻轻皱了皱眉,然后说:“捡柴的继续,其他的人全部出动,找瓦片,太小的不要捡了,要大的。”说完,他指着那两个搞回了些谷壳正在得意的孩子:“你两个去上边的瓦厂,搞些好瓦来,小心点,不要被人抓了。”那两个孩子扮了个鬼脸,做出个无奈的模样,然后懒懒地扬长而去。
约个把小时,出去的人陆续地回来了,带回来大批的瓦片,那两个小孩,还真的搞回了许多完整的瓦。看到堆成小山一样的瓦片,大家兴高采烈。
宝塔在热闹活泼的氛围中,很快地搭建了起来。有些高也有些大,在宝塔的最上面,还叠放着三个由大到小的被敲得园园的用瓦片做成的塔顶,气派足足的,看看就是那么的喜人。
气派有了,漂亮也有了。然而,要把这么又高又大又气派的宝塔,包括那尖尖的塔顶都烧得通红通红。是有些难度的,最关键的问题,就是柴火,尽管一开始柴火的问题就挂在我们的心头,而且也隐隐的生出了许多的担心,现在这担心就更加浓烈地写在我们的脸上。宝塔建起来了,毫无疑问,就必须把他烧得红红的、火火的,烧得通体都泛着红光,不能有一丁点儿的瑕疵,这就是我们无需言语的共同的心声和誓言。那时的我们,真的很单纯。红红的宝塔,象征着火火的生活,这是老人家说的,宝塔越红,年景就会越好。
夜,在慢慢地往深处走。园园的月亮,也在慢慢地往高处升,迷离梦幻的沂溪河,也在河风轻轻的吹拂下,发出些细碎而低沉呤唱。我们的宝塔就在这么个梦一般的境地里悄悄地点燃了。没有鞭炮,没有烟花,有的只是我们那帮半大不大的,穿着打满补丁,有些邋遢的粗布衣服的孩子高高的欢呼声。高高的欢呼,敲碎了宁静的夜,也引来了一些大人们关注的目光,陆续地一个一个的大人也参与了进来。红红的火焰在宝塔内呼呼地燃起,火苗从蜂窝般的塔壁窜出来,把个朦胧的夜,照染的似梦如幻,一切一切仿佛在飘渺的虚幻中。
我们穿梭在大人们围观的缝隙中,跳跃着,嬉闹着,脸上满挂着开心和骄傲的微笑。
忽然,有个声音悄然响起,轻轻的,细细的,如涓涓细流,如徐徐轻风,像妈妈叮咛即将远行的游子,像老父半蹲在田垄边期盼稻谷早熟的愁容.........
那是笛子声音,是谁在吹笛子?
笛声被浓浓的喧哗掩盖着,悄然地散在淡淡的月色中。谁也没在意,我却早早就听到了。
寻着笛声,走到了离宝塔不远的河边,那里有颗斜弯向沂河的柳树,柳树下,有个人影坐在河边的青石上,静静地吹奏着。
那时的我,当然不知道他吹的是什么,但我却感觉到好像有个东西在我幼小的心灵,轻轻地触弄,仿佛要将现实中的我拨进梦中,拉进幻里,触碰着那些记忆最深处的柔软。笛声渐渐悠扬,渐渐清脆,也渐渐嘹亮,那轻松欢快的曲调,就像丰收的田野里高亢的山谣,有着说不尽的欢愉和喜悦。鼎沸的人群,渐渐地、渐渐地安静,再安静,到好来,除了那月光里柳树下的笛声,就只有那宝塔里的火苗发出的细碎的噼啪声,还有那沂溪水轻轻的荡漾。
那情,那景,在我后来的`好长的一段时间里,时时涌现。只想只想回到那从前,回到那沂河边,那柳树下,再听一曲悠悠的长笛,再烧一回红红的宝塔。
后来,参军去了远方,每每听到有人吹笛,都会情不自禁地驻足聆听,然后潸然,然后不能自己…
不知道什么时候,笛声停了。
我多想看看那个吹笛的人,多想跑柳树下那吹笛人的身边,看看他是怎么就吹出了那么好听的声音。可是,我不敢,真的不敢。当时的胆怯,在后来的年岁中我反复地问过自己:我怕什么?我为什么就那么怕了呢?无法回答。
只记得当时已经陷入怯弱与迟疑相矛盾的我,被一个小人儿一把拉住,大声叫到:“快没柴了,快拣柴去,大家都去了”。
我连忙转过身,跑到宝塔边,一看,大吃一惊,那么一大堆的柴,怎么就只剩下这么点了?连忙喊了几个人和我一起去捡柴,去什么地方呢?想了想,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拣。
“我哩去长塘山的下边,学校的后面,”有个人轻声地说,说完,向我挤了挤眼。
我马上就明白过来了,学校的地坪里不是有好大一坪的柴吗?没有迟疑,拔腿就走。
没一会,悄没声息的一帮人就来到了学校的后面。学校后有高高的围墙,围墙的顶上,有用三沙(石灰,黄土,沙子)泥糊着尖利的碎玻璃,那玻璃在月光的反射下,显得格外的阴森和恐怖。我们围着墙来来去去的走了好几趟,一点办法也没有。我急了,小伙伴们也急了。
“来,来呀”有个声音轻轻的响起。我们连忙跑过去。在围墙的一个转角处,有个人在墙角那侧的墙脚下,向我们招手。那里怎么有人?我们几个不一直在一起吗?我疑惑地向那人看去,那人低着头,也就没多想。墙下有个洞,一个不是很大的排水洞。我连忙跳下去,试了试,刚好过得去。身体的胸部几乎是紧贴着沟底,后背轻擦着排水洞的顶部一点点爬了过去。过了墙,蹲在墙脚下,一双眼使劲地向月色下的四周打量,什么也没有发现,轻声发出信号。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爬了进来。全部进来后,便悄悄地学着鬼子进村的模样,向前移动,前进了不到十来米远,在一颗苦栗子树的下面,我停下了脚步。不得不停啊,我望着树荫下那个有些佝偻的身影,冷汗唰的就冒了出来。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还一个劲地往前面挤,口里低吼着“走啊,走啊。”我没有说话,也不敢说话,只是低着头,弄冷汗流。
“小崽子们,学会钻洞了?有出息呀”人影开口就骂。口吻中有些怒、有些气,似乎、似乎还有些慈爱,朦胧的月色中,看不清他的脸,声音好像有点熟。低低的怒骂还在继续,骂的我们只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,躲开这又羞又愧的境地。
“小崽子们,跟我来。”不敢动,谁也不敢动,心说:完了,我们要被关了。
“走啊,大半夜的敢钻洞,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啊?”
“走就走,哪个怕了?”我一咬牙一把拉过一个被吓得刚要咧嘴哭出声来的家伙,昂着头内强中干地叫到。
“哎呀,看不出来,还真有种呀,等等看我怎样收拾你们。”说完,扭头就走。走不多远,来到了那个柴堆边。
“是不是来拿柴的?拿呀,难道不敢拿了吗?”我们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仿佛都在问:什么意思?迟疑中我忽然想,事情反正已经坏了,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?大不了被你关起来。想到这里,一下就冲到柴堆边抱起一大抱柴火,其他人也学作我的样抱起了柴。然后,都忐忑呆站着。
看看我们都抱好了,那人说:“走,跟我来。”。
穿过篮球场,绕过几间教室,来到了学校小港旁边的那扇小门,他一伸手,打开门,闪在一旁。
就这样放我们走?真的就放我们走?怎么可能?
“小崽子们,如果宝塔没有烧红,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,走啊,快点。”
明白了,我们终于什么都明白了。
走出门,把柴往地上一扔。一下扑到已经被关起来了的小门,小声叫到:“爷爷,我们一定会把宝塔烧的红红的,一定一定…….”。
我们抱着柴往回走,心里没有一丁点胜利的喜悦,有的好像只是多些惘然的责任,这责任又好像让我们有些骄傲和自豪,就因为这个爷爷也在关心着我们的宝塔?
回到宝塔旁的时候,人更多了,有更多的大人们参加了进来。
宝塔旁也堆起了高高的柴堆,这些柴大多是大人们从家里拿来的,完全没有了柴火的危机,真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。宝塔这时也隐隐泛起了黝黝的红光,高高的火焰映照着喧闹的人群,银色的月光似乎也黯淡了许多。
看看把宝塔烧红还要一段时间,许多的事情也被大人们抢去了,本来是主角的我们好像也被人忽视了。于是,我拽了个小伴挤出人群,向街那边走去。
我要去执行我的侦察任务去了。
刚过了大桥,就看到前面的十字街上,红光满天,人影绰约。紧紧地赶上去,红光被人群包裹得严严密密,只听到声声喝彩从里面传出来。我人矮力小,怎么也看不到,好不容易找了个空,挤进去一看,呆了。
一个高大的宝塔矗立在人群的中央,高高的火焰从塔内溢出来,把整个的十字街照的彤红,宝塔的两边,两个彪悍的后生,一个拿齐眉棍,一个拿把大叉,隔着宝塔舞的正是带劲,每每舞到精彩处,那震天的喝彩就会毫不吝啬的响起。
那时候的我,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舞的好不好,看到大家喝彩,我也就跟着喝彩,而且喝的比他们更加卖力,那尖尖的童音,顿时惹来了阵阵的嬉笑,看着那朝我看来的眼神,还有那不知所以嬉笑,羞的我扭头就往人群里钻,然后飞也似的跑了回去。
回去后,把我看到的和黄军装一说,黄军装马上就急了。
不大一会,围着塔的人群开始往后退,渐渐地围着宝塔空出了一大块的地。
忽然,从人群里走出个人,双手一握,团团一揖:“今天是八月十五,是个团圆的日子,在这个好日子里,小生我带个头,来打趟拳,只博大家一笑,打得好,大家鼓鼓掌,打得不好,大家也鼓鼓掌。”说完,矮矮的马步一蹲,竟然打出了趟黑虎教的矮桩拳,拳出如风,脚动如山,闪动腾挪,如游龙入海,如猛虎投林,真的是拳拳可崩岳,脚脚可塌山。打完收拳,悄生生痴呆呆往旁边一立,懵懂地看着毫无动静的人群。
忽然,“好啊,好啊”山般的吼声如海啸般的喷发,那人嘿嘿一笑,又是团团一揖。接下来有人耍刀,有人舞棍,还有个人竟然拖着条长板凳耍了起来,把个本就如潮的晚会推到了更加热烈的高峰。
夜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深了,园园的月亮也爬到了我们的头顶。宝塔也在月到中天的时候,红了。整个的塔,包括那尖尖的塔顶,都红了。红彤彤的宝塔闪着耀眼的光芒,红红的火焰在红红的宝塔中狂舞,宝塔借着火焰,火焰凭着宝塔,把个中秋的夜晚,映漾得像童话般的神奇和美艳。
鞭炮响起来了,古老的三眼炮也响起了。响彻了整个的长空,整个的夜晚,整个的还没有进入睡眠状态古镇。
红红的宝塔,寓意着红红的年景,给祈望着丰收的人们,带去了无边的希望和期待。
进入八月,马上就要中秋了,夜阑人静,忽然想起些童年的事情,有些激动,也有些忐忑,禁不住码了些文字,不知所言,就当对故乡的梦呓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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